湖滨散记
May 23rd, 2014 Posted in 生活记录 | 24 comments »过了三月,漫长的冬天还终日在街角徘徊,一场又一场的春雪,不知疲倦地覆盖冬日的坚冰。
这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,春天到底什么时候来呀,林中的小鸟们叫声有微弱的喘息,显得很焦急。
三月二十日,孩子们抢着说。
为什么呢?为什么这么说呢?
因为那天是vernal equinox!三年级的那个孩子告诉我。
因为那是Mrs. Whitney说的!一年级的那个孩子告诉我。
查了春分的时辰,将是三月二十日中午十二点五十七,昼夜平分。那是地球与太阳关系中一个奇妙的时刻,一年一度。我望着地图画一个五英里的圆,飞镖射中了瓦尔登湖。
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,湖水在缓缓流动,岸边尚有积雪。麻州的这个时节仍是冬天,落叶的树还没有萌发新芽,小草还在冬眠,路上只有枯叶,松果和干枝。去年冬天可能很干燥,湖水退离岸边很远,我脚踏的岸边土地,在夏天就是湖底。
这时候从远处来了一个人,穿着绒线衣,背了一个大包,手上拿着一个长把的仪器,在地上划过去,像是在探测地雷。我和他打招呼,问他在做什么。他摘下耳机,说在用这个东西探测有没有坚果。
“林子里有的是啊。。。”
他说,他要找水里的。今年冬天枯水,所以湖水水位很低,平时你是走不到这里的,水要到这个高度。。。
他走到岸边,指着一道长有青苔的线。
我说,“喔,我只是来随便看看。”
“今天可是不一样啊,”他抬起手看表,“十二点。。。”
“五十七分!”我说。
“对的对的。”他笑了起来,“你知道这是春分点,现在。。还差一分钟。”
人生中难得有哪个时刻被这么精确的记住,但是看,过了两个月,我还记得那个瞬间发生的事。
那个人很爱说话,像个老师一样,还常常提问。
他问我知道不知道梭罗,我说知道,我在二十年前读过他的《瓦尔登湖》,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住到离这个湖边不远的地方。
梭罗自己搭的木屋,就在湖边几十英尺的地方,1945年被拆掉了,但周围有一圈栏杆围起来,屋子很小,大概只能放一只full size的床。
“你知道梭罗来住以前,这里住了很多印第安人和黑人吗,后来要修铁路,他们就被赶到对岸的山上去了。就是那一片山,后面。”
“我来的时候经过铁轨,就是那一条铁路吗?”
“应该是的,如果你从117过来。”
然后他就从印第安人说到梭罗,说到爱默生,说到了独立战争,问我知道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,我说Lexington,独立战争的第一枪,中国人民文科生都知道。
他说不,其实独立战争是从Concord这里开始的。Concord,就是瓦尔登湖所在的小镇。他说那些铁匠是怎么样放下工具,拿起刀枪的,那些愚蠢的英国兵是怎么样穿着鲜艳的军装早上去偷袭的,还讲了Paul Revere是怎么样在Cambridge挨家挨户敲门号召人们出来战斗。
“他不叫British,也不叫Irish,他叫他们Regulars。” 他停了一下,“这个词很奇妙,是吧?”
Richard就一直这样讲了半个小时。后来告诉我他叫Richard,住在Bullington,在Belmont长大。Richard对这段历史很熟悉,因为我一直回答他的提问,虽然有对有错,他仍然表扬了我,说我比大部分美国人知道的都多。
我想请教他关于瓦尔登湖的事,但想来他也不是文学家,不会比梭罗思考的更多,还是自己回去看书吧。
梭罗的小屋在路的尽头,美国的历史很短,梭罗在文学史和思想史上闪光,本地人把瓦尔登湖当作游戏的地方,遛狗,钓鱼,今年还要通过法律,决定是不是可以在湖里游泳。外乡人则来朝圣。Concord在郊区,没有城里的热闹,会来的人,都是desperate的文学青年,desperado。
湖面安稳,岸边一片肃静。梭罗说,瓦尔登湖是大地的眼睛,是神的一滴泪水,他在和湖水的对视中,写下了《瓦尔登湖》。在水边住了两年多,从炎夏到寒冬,隔绝人世,自耕自种。如果不是因为爱上这片湖水,又是因为什么呢。
天空一无所有,为何给我安慰。
其实,湖水也一无所有。
如果有一个下午,可以在湖边再读一遍这本书,将是一件非常有仪式感而体验深刻的事,但是春分那天太冷了,能在冬天这样做的人,不仅要爱上这片湖水,爱上梭罗的思想,还要爱上梭罗才行。